我第一次到达纽约的时候,阴差阳错,订到的酒店叫作切尔西,Hotel Chelsea,关于他你可能知道什么,但令人失望的是,我入住的那家不过是一个可爱的高仿品。尽管我惴惴不安的老是怀疑面瘫又迟缓阴郁的老板和脸带诡异笑容的伙计在酝酿着什么可怕的阴谋,心机叵测的盘算着我这个外乡人, 事实却像这家“山寨店”一样平淡无奇,你期待的致幻剂与性手枪,尽情放纵与奔波流亡都仿佛存在于异时空,怎么看都距你甚远,唯一能与之共享的大概只有曼哈顿嘈杂街区的车水马龙、老旧的下水管道以及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堵在门口吸烟的古怪老太太。好吧,即使你能拜访那座真正的,古老又神秘的切尔西旅馆,你会期望遇见谁,游荡在1911或是1973. 但是在这之前,请先等等,容我作为一个拾人牙慧的仰慕者,叙述一下那里曾经发生的混乱与狂欢。
世界上有千千万万有名的旅馆,却终究没有哪家像切尔西一样拥有如此多的伟大与传奇
切尔西旅馆,始建于1884年,伫立于曼哈顿的核心地带,被林立的画廊、剧院环绕,这座红砖瓦的大厦每日迎来送往着纽约这座繁华都市的纸醉金迷与惊心动魄。说起来,切尔西的建立本属于一场失败的社会试验,起初她的创立者菲利普•休伯特为了证明多样化族群共存的可能性,期望在物欲横流的纽约市中心建立起一座既可容纳建筑工人、设计师又可接纳音乐家、画家、流浪汉的理想主义乌托邦。然而这种愿景并没能支撑太久,1905年,产权几经易手后,切尔西摇身一变成为了纽约一座颇为时髦的酒店,吸引了大批观光客、附庸风雅者的目光。还好,她那无私接纳艺术家的传统保存了下来,同时或许得益于其公寓改造的特殊历史,风格大相径庭、绝无雷同的几百间房间成为了她的古怪特色(如果好奇他的内部装潢,可以参考《这个杀手不太冷》里莱昂和玛蒂达相遇的公寓,就是在此处拍摄取景),这一切的总和又使波西米亚风格深入这间旅店的骨髓,所有的颠沛流离似乎从开始就埋好了伏笔。传奇以其独特的风韵姿态,揭开了面纱。
‘This could b heaven or this could b hell’
天堂还是地狱?对于所有了解切尔西过往的人都是一个难解的问题,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仍对此甘之如饴。她曾经是名流巨亨盘桓下榻之所,英国女演员莉莉•兰垂、墨西哥女画家弗•里达、抽象派画家马克•罗斯科、法国著名女歌手艾迪特•皮雅芙等都曾在此入住,更别提尤金•奥尼尔、田纳西•威廉斯、 金斯堡以及在这里奋笔疾书下《在路上》的杰克•凯鲁亚克这群“垮掉派”的“愤怒青年”,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则是马克•吐温来纽约时也是选择切尔西旅馆作为他栖息之所。无数伟大的艺术诞生于此,纳博科夫在构思出他“生命之火,欲念之光”的《洛丽塔》。剧作家阿瑟·米勒614房间内完成了了剧本《沉沦之后》和《维希事件》,以此来熬过与玛丽莲·梦露离婚后7年的伤痛。“鬼才”库布里克和剧作家亚瑟·克拉克在这里创作了“神作”《2001太空漫游》的剧本……
切尔西如此迷人,每位过往的异乡人都为她目眩神迷,但切尔西并不会因此为某位住客多加垂青,生与死,灵与欲的狂欢时时上演,而她则像那位好客的女主人,对来往自己沙龙的人们微笑致意。荣耀和光辉不会加深她的笑意,同样苦痛与离殇也不会令她微微皱眉。盘算起来,切尔西光芒熠熠的过客名单中,马克•吐温也算不得上前列。真正眷恋这所旅馆的人反而是那群“麻烦鬼”,他们为这座旅馆镀上传奇的光芒,他们将自己的生命镶刻进传奇。
这里常年被死亡笼罩,稍不小心,就有新的生命为这座传奇献出祭奠。雷蒙斯乐队的贝斯手迪•迪•雷蒙为了戒除毒瘾,曾把自己关在旅店的房间内两个星期,当他走出酒店的前门,一个从9楼跳下的女人就摔在离他一英尺的不远处。而切尔西“最戏剧化”的死亡这一“大奖”大概得颁发给迪伦·托马斯,这位拥有着彻入骨髓的自我毁灭激情的英国诗人。或许你对他感到陌生,但你一定耳闻过他那首有名的诗歌:
不要温柔地走进那段良夜,
老年应在落暮时分燃烧咆哮;
怒斥,怒斥这光明的消谢。虽然智慧者临终时懂得黑暗的正确,
因为他们的话已迸不出闪电来映照。
不要温柔地走进那段良夜。……
或许是吊诡,或许是谶语,1953年,冬日的纽约,诗人在他切尔西旅馆的206号房间内猛灌下18杯纯威士忌后卧床不起,五天后以他自己的方式走进了那个良夜,年仅39岁。不知他是否来得及怒斥、怒斥那光的消逝……
但继承以一种神奇的方式发生在这座旅店,住在211房间的年轻的Zimmerman,受偶像迪伦托马斯的鼓舞,将自己的名字改为鲍勃迪伦,而也正是在这家旅店,他结识了住在隔壁的《花花公子》模特莎拉·劳登,并与之结婚,爱的痛苦与甜蜜让他写下了《莎拉》、《无数金发女郎》、《洛兰兹眼带忧伤的女人》,他忧郁的唱到“呆在切尔西酒店数天无法入睡,为你写下《眼神悲伤的苏格兰女人》”, 用情如斯很难相信同样是在切尔西酒店,他与安迪沃霍尔、伊迪·塞奇威克的爱恨纠葛。1966年,“波普艺术”的领袖安迪·沃霍尔所拍摄的独立电影“切尔西女孩”在此取景,他的切尔西女孩,名媛伊迪·塞奇威克,却在切尔西旅馆里深深爱上了鲍勃·迪伦,甚至为此不惜与安迪决裂,而后者则在争吵中抖出Bob秘密结婚的消息,痛苦使她从此陷入酒精与毒品的深渊,凋零在28岁的年龄,而讽刺的是,伊迪·塞奇威克决裂后,同样是在Dylan的引荐下,安迪沃霍尔找到了新的谬斯Nico,就是那个The Velvet Underground & Nico里的那个Nico,而她的第一张个人专辑名字不知是巧合还是一个令人不知所措的呼应竟同样叫作《切尔西女孩》。你看,在切尔西,整个纽约的花边新闻巧妙的串联,人们不自觉的投入演出,投入她为你搭造的光怪陆离的世界,忘却归途。
相形之下,莱昂纳多•科恩的爱情似乎不值一提,这位一生都在爱情的大叔,在切尔西旅馆里那个据阿瑟米勒所说“仅仅站在里面,闻到大麻烟雾就能让你兴奋无比”的电梯里遇见了已经成名的詹尼斯·乔普林,朋克届教母级的女子,彼时他不够英俊,她不算美丽,她对他说“我们是丑的,但我们拥有音乐” ,短暂的岁月里,他们拥抱对方与音乐,再也没有谁在他的生命里如此势均力敌,尽管他多年后在歌里低沉唱道“我清楚地记得你在切尔西旅馆,这就是全部,我并不经常地想起你“ , 切尔西旅馆No.1、No.2,却道尽了别后依稀。
谋杀则是这个从来不缺是非的传奇的另一个重要注脚。阿瑟·米勒曾经提醒酒店管理者注意一个女人,“这个年轻的女子长着疯狂的眼睛,甚至有人把她的眼睛描述为其中一只眼睛长在另一只眼睛上方”,这个女人可能会来酒店大厅并且会对男人暴力相向。管理者并没有对此提高警惕,两天后,这个叫做瓦莱丽·苏莲娜 的激进女权主义者朝安迪·沃霍尔开枪,子弹近距离射进他的胸部,几乎致命。更为悬疑的则是发生在那间著名的100号房间的血案,1978年的某一天,性手枪乐队的主唱席德从毒品和宿醉中醒来,发现女友南希倒在浴缸的血泊之中,席德被指控谋杀,却在受审前就因过量吸食可卡因去世,使其变为悬案一桩。只剩鬼魂以及关于这对爱侣的传说游荡在愈发神秘的切尔西旅馆。
‘You can checkout any time you like.but you can never leave’
发生在切尔西旅馆的故事太多了,光是一个个赫赫有名的人物就得说上半天。人们争相为他加冕,然而对于切尔西旅馆来说这一切不过是早已逝去的平常日子,不必缅怀。那些或牵连或独立构成的故事的主人公们纷纷离开启程去往下一个地方,但他们生命的某一部分却被他们永远自愿放逐在这间自由的牢笼,无法离开,只能共存永生。对我来说,最意味深长的一个故事是,离开鲍勃迪伦后的伊迪·塞奇威克,有天晚上在切尔西酒店的房间中就着烛光粘贴假睫毛,却不知怎的点着了整间房间,与逃出去相反,她试图将自己藏身在大衣柜里,与这间藏匿了太多忧愁怨恨的酒店一起燃烧,你可以说是她海洛因夺走了她的理智,但在我看来,这是这间酒店所有曾经当下未来发生的故事的起笔与结局,这是热恋此岸乡土必须付出的代价。
(欢喜言)